提起丽影、丽人这些词语,大家立即就会想起杜甫那篇著名的描写丽人的诗句,想起当年长安水边那些骑乘香车宝马的态秾意远的贵妇和淑女。法国古典主义大师安格尔笔下的丽影也大都是姿容丰雅的宫廷闺室中的贵妇和少女…… 但是当人们看到库尔贝表现的劳作后稍息的农妇,米勒笔下弯腰拾穗的壮硕的农妇,以及凡·高所绘的身着粗布长裙的辛劳的农妇,会不会感到有另一种“丽人”的艺术范式使你眼亮而怦然心动呢?这是一种质朴、醇厚的美,洗尽铅华又富有个性的本色美,它揭示了一般民众劳作艰辛的同时,也渗透了画家虔诚的情感,与上述贵妇和淑女相比,这种“丽影”似乎更具有一种打动人心的深刻的审美力量。 这次百家金陵油画展的作者王驰所绘《沉甸甸的糯稻》,使我不禁产生这些联想。据作者相告,这件作品描绘的是中国贵州侗族妇女收割稻谷的普通场景,但普通之中却蕴含了不凡的情节——画面中女子肩扛的沉甸甸的稻谷并非以镰刀一丛一丛地割下的,而是一根一根地割下并集中起来的,我究其原由,画家竟然并不知晓,查询得知,这本是侗族人特有的收割方式,用小型禾刀将一株株稻禾细心剪割,可谓既费时又费力,但他(她)们似乎一方面是出于一种本然的劳作信念,又似要保持几近古板的原初的生产方式,另一方面这种精心执着的收割方式可以将粒粒皆辛苦的成果尽量不因粗忽而有所遗弃,更重要的大约是能够更有效地保证收割糯稻的质量吧。 我想看到这一收割场景,一定让画家既惊讶,又有很大触动,王驰称他未究其原因,其实这样更好,一旦知其详情,反而会失去审美冲动。一旦知情而获得真相,就会冲淡了他对这些孜孜不倦的辛勤劳作妇女的钦佩之心。其实艺术创作的立意并不是预先构思完好的,而往往带有偶发性和随机性,瞬间某个情节的触发点就会造成整体的审美构想。由于作者并不全然知晓这种收割方式的缘由,但却可以更本然地促使他将这一令人心动的场景和情节表现出来,作者以极为写实的手法描绘了侗族女子特有的服饰款式,以极大的耐心描绘了扛在肩上下垂的沉甸甸的每一株稻穗,以极为精细的笔调描绘了四周零落交错的稻秆,仿佛被这些农妇一“株”不苛的劳作精神所驱使,仿佛要与这些少数民族女子虔诚的态度相比配,画家将油画呈相毕现的写实功能发挥到自己所能掌控的艺术水准,凡观此画者首先就会为其写实功力和境界所感染,乃不是偶然的。 画面中的主体形象(侗族妇女肩扛糯稻)占据了视觉中心,虽然面容因扛稻穗而露半颊,头扎白巾又遮盖了头额,透现出的容颜历经风霜,但眉眼之间仍掩不住一脉可曾想见的女子风采——虽然辛劳,可是对生存的顽强而朴素信念并未消泯……女子的海纹衣衫、点缀着花瓣的红褐色的护袖与金黄色的稻穗形成鲜明的对比,腰间还携带着竹篓(以备存放漏失的谷粒),与橘红的色彩斑斓的围裙相映成趣,画面左远方头戴草帽的两位女子的姿态自然而生动舒展,田野尽头横卧的青山用轻松笔调绘抹而成,山顶上密布的阴云正在移过天际,预示并催促着人们尽早收割丰收的成果——由此可想见画家在处理这一题材时的匠心和出色的才能,他描绘的不正是朴质、醇厚、本色的“丽影”吗?不正是中国当代少数民族丰收之际的丽影写照吗?若不很好地解读这一题材的内涵,就不能深切地揭示它所包含的令人心动的主题,也不能真正理解画家运用精到的油画表现手法的旨趣所在。可以说,画家不是以宏丽华美的场景,而是以客观的、娓娓道来的、饱含虔诚之情的艺术方式讴歌了民众的朴素、坚韧和伟大。一句话,他绘出了新时代的新丽人、新丽影。 其实画家还有不少率意而抒写的油画作品,多次参加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因此在这次百家金陵油画展中获奖是水到渠成的事。但我始终认为,中国油画与外国油画相比总差一口气,方法手段单调,或为西方的低级或高级的模本。所以画好油画,使之提升到更高的美术史水准,还有很长的路,但这条路要真正走出来,则既要放眼世界,又要立足本土,对本土要真有深厚的“零落成泥碾作尘”的精神,才能看到希望。而王驰的作品和创作就是一个极好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