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格时空的妙谛
—— 读戴家峰油画《山城记忆》有感
作者:丁 宁

涉笔风景,常常就与写生联系在一起。但是,如何在写生的基础上提升为“一片自然风景就是一种心情”的表达,就会因人而异、各擅胜场了。我们面对德国浪漫派画家弗里德里希的风景,常常有心灵蓦然高飞的超验感受,而英国浪漫派画家康斯坦布尔的描绘则如同静静流淌的河水,波澜不惊,却又令人有味之无极的隽永,连法国浪漫派大师德拉克洛瓦也会为之倾倒。每一种风景画的艺术史丰碑指向的正是一种博大精深、无可替代的内心世界以及卓尔不群的风格。 刚刚看到戴家峰的获奖油画作品《山城记忆》,就想起了上述几位名声如雷贯耳的西方风景大师,倒不是说,我要由此拔高戴家峰及其创作,而是细看之下想到了国内的风景油画创作现状。见过各种当代油画展上的风景画,留下印象的委实不多,其原因无非就是其中的创作与写生的距离实在拉不开。我无意轻慢写生稿那一端,相反,那些精彩的写生本身也有可能直接成为杰作。我要强调的是,当创作被写生限定到过分的程度,前者之不自由一定会导向乏味的结局。所以,尽管已经是色彩斑斓的海了,貌似很油画了,却依然摆脱不开写生稿的羁绊,为风景而风景,悄然隐去的却是艺术创作主体理应极为个性化的唯一性,于是,色彩如何就无关宏旨了。虽然是有板有眼的山山水水,却又那么外在着而无法令人怦然心动。想一想也是,一种不能内化为艺术家内心波澜或心绪涟漪的风景,怎么可能唤起观者的感同身受呢?更何况没有多少语言新意的作品,被冷落是毫不意外的结果。戴家峰显然是不甘趋同的,因而长期以来孜孜矻矻地在寻找一种契合自己性情的风景与语言。在前些年的创作中,他就偏向于简约的、孤寂的景致了,但是,其中是有些犹豫和摇摆的,因而,与他自己心仪不已的风景并非没有距离。我觉得到了《山城记忆》,戴家峰才确实是显得颇有点洒脱了,或者说,是其风景画变得更加纯粹的一种有力证明。 他不像其他画家那样,热衷于一群人到边地或容易入画的风景地浮光掠影地写生,而是近乎苛刻地独自选择一些貌似司空见惯的户外景观,无形中在挑战自己的画笔和画布,怎么画才能把平淡无奇的对象转换成仿佛初次遇见一样,可以看了又看?这就有了一系列的含混性:明明是阒无一人,实际上却是处处与人有关——路是人修的,也是人用的。左侧那条开阔得有点夸张的路不是在引人前往吗?同样,门是阻挡或隔离外人的,却为熟悉的人甚或亲人营造出更具私密意义的另一空间;一幢幢的房子是人居的空间;绿化带是让人赏心悦目的;那么让人避之不及的输电线仿佛是在呼应画中山的弧线,更是人的现代生活中的一种必需;至于山本身绵延出来的不同色块以及柔和至极的形态,它们也似乎是对人的一种邀约……我想,戴家峰的一切用意就是不但要让人进入他的画之中,而且还要融入进去,获得一种陌生化的寻味或反思的快乐。 戴家峰对于风景既有空间上的独特处置,譬如山的轮廓线几乎对角穿过画面,产生了奇妙的静中似动的巴洛克味道,同时也有色彩上尤其是暖色的刻意渲染或点缀。总体的构图上是一种明显趋向平面化的现代感;在时间上,则更显得意味深长。虽然绘画最不逮力的是流失的时间,但是,也并非完全没有优势,那种须臾间的视觉定格可能更为雄辩和有力度。所有的风景都是艺术家曾经的面对和描绘,因为几乎没有人会记得并描绘他丝毫不为所动过的对象。你画的是当下,或者确切地说,是已经过去了的当下。因而,在画面上加上的那些依稀的、不确定的细节,却可能是一种提醒。记忆的未来时间可以指向不可知,而留给观者的唯有过去。那种主观化的斑驳苍茫因而给予了可以想象的时间维度。我特别感兴趣的是戴家峰在画面四周悄悄添加的“内框”,它不同于修拉那样的后印象派画家对画框可能产生的视觉遮挡的担忧,而是一种情不自禁的私人化处理:风景已经在过去式中,还会越来越远的。时间的这种与过往越来越远同时其自身又一往无前的走向恰恰是艺术家予以抵抗的对象,只是这种抵抗终究是有限度的。因而,与其说是视觉地留住时间,还不如说是诗意地打开时间,让其各种走向或隐或现地并而存之。在这方面,戴家峰的《山城记忆》中的觉悟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2020 年 10 月 2 日记于北京寓所